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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来姹紫嫣红开遍

来源: | 发布日期:2012-03-15

都说《霸王别姬》是陈凯歌从影生涯的巅峰。比起后来笼罩在荣耀光环之下的过度用力之作《风月》,毁誉参半的《梅兰芳》、《赵氏孤儿》以及背负无数骂名的《无极》来说,这部戏实在是太好太好。大时代的聚光灯下,人物无力的囚禁在动荡的京城梨园中,命运随岁月飘荡。只是李碧华的原著,每个人都未被逼到绝境,尚有退路,而陈凯歌是诗人,经他手中的故事多少有一种极端而残酷的病态美学,要不涅槃要不毁灭。各人有各人的想法,只是好在结果都是一样的,这样的结束总比反复折磨彼此厌倦要好。

陈凯歌眼中的旧时京城没有前辈文字间的繁华安详,而是一分为二的,一边是历史车轮下偏安一隅灰蒙蒙却温暖踏实的胡同,另一边是梨园歌舞升平纸迷金醉的舞台。前者是回忆,有学戏的苦楚却也能让人平静腐朽的生活下去,就像冬日清晨中练声的少年们,单薄衣衫苍白脸蛋,口中吐出的却是“力拔山兮气盖世”这等豪迈之语。而后者是无常,无论哪朝哪代,赢家永远不会是人,赢的是命运。

话说宁为玉碎的刚烈性格似乎一直是陈氏作品人物一贯的品格。从《黄土地》中翠巧惊艳的天真和勇气,到后来的老杆、盲女、妤小姐,这种性格一直被不断的重复和加强,直至程蝶衣菊仙时被发挥到极致。

程蝶衣自打那句“奴本是女娇娥,又不是男儿郎”就得了颗女人心,虽然身得俏丽精致可生理上还是个男人,所以他跟那世道互相别扭。大概他有忧郁人格,所以对段小楼和京剧才有那样的依赖感,比爱自己更多的爱对方,大概他也有强迫人格,所以才那样强烈的需要安全感,希望一切保持原状。还是其实他人格压根就未成年,所以菊仙还是实实的抱了他,所以他歇斯底里之后菊仙也未怪罪,像母亲对儿子。菊仙先他而走,因为菊仙心里只有个段小楼,虞姬自有虞姬的死法。相同的是,每颗女人心都选择了自己最美的样子永远死去。

这等的人格,再是良辰美景都会一说成空。

菊仙就是一妓女那也是侠妓。智慧而勇敢善良。光脚走到小楼的后台,拿剑送往袁四爷府上,这女人好生厉害,八大胡同里故事看得多人世看得淡只是心中还有些希望。所以揪住一敢出头的当了自己的霸王,为免垓下之境处处提醒。只是菊仙的市侩和勇气直直来直直去,最多也就为了个段小楼,未曾害过他人。这样的女子按说掌握得自己命运,到头来是遇人不淑还是人命抵不过国运?段小楼在街头演那出霸王卸甲她还能出一声喝住,他的一句“不爱”直接将其变为弃妇。好不容易从了良,希望总像肥皂泡。大概是看得多想太多也就茫然,于是连歇斯底里都没有,爱情理想的捍卫者菊仙好同志就在“听奶奶,讲革命”的歌谣中自个儿挂死了。

有道是,婊子无情,戏子无义。婊子一旦有了情,戏子一旦有了义,终成悲剧。

且来说说段小楼。程蝶衣、菊仙、甚至袁四爷,在这场兵荒马乱的岁月中,都非常人。而段小楼是里面唯一一个平凡的人,或者说,他有他的欲望和软弱,他有他的刚强和骨气。最让人失望的一幕,恐怕是红艳艳的火光之中,跪在众人面前的霸王,越说越得意,越说越溜,真跟唱戏似的,把蝶衣最后的底线都给拱出去,转眼就忘记众目睽睽之下刚才有谁不顾天地只为给他勾脸。一个霸王的形象在两个女人心里灰飞烟灭。所以我们看见段小楼扭曲的脸,菊仙哀伤的脸,程蝶衣没有表情的脸都定格在烈火摇曳的光线中,暗示着矛盾和分裂,无力的囚禁于十年浩劫的广阔苍天下。

只是思及自己,我们谁都成不了蝶衣菊仙袁四爷,我们都是段小楼,都是平凡人,平凡不是罪过,平凡只是一种真实。

如若说真要给这出戏挑个什么毛病,那便是陈凯歌用力过猛的毛病此时已经初现倪端,试图在一部电影里阐释太多,程蝶衣和段小楼、程蝶衣和菊仙、程蝶衣和袁四爷、小楼和菊仙,乃至文革、京剧、同志,可说的太多太多,虽能加强影片得氛围和厚度,但也有种叙事散乱之感,难以走到底。王安忆在跟陈凯歌合作《风月》之后做出如是评价:“他是一个贪婪的人,要的东西太多,我不知道他让电影承担这样重的负荷对不对头,但我预感到,他将是成也萧何,败也萧何。”如今二十年过去再看,似是给她说中了。

时也,命也。人各有命,程蝶衣菊仙小楼四爷逃不出命运的掌心,陈凯歌也是。历史就是一块巴掌大的舞台,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。只是原来好生生一片姹紫嫣红的景色,却都凋零,断井颓垣仍在,美人儿早早都死了去,留下英雄空自白头。

刘天红