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亦师亦友忆庆元

来源: | 发布日期:2009-05-15

□ 黄元访

可亲可敬的兄长赵庆元老师离开我们已经四年了!四年来,他的音容笑貌,他的言谈举止,他的磊落胸襟,他的赤子情怀,常常浮现在我的心头、我的脑际、我的梦里!

我和庆元是宿县同乡,也是同时代人。他长我两岁,“文革”开始的那一年,他在宿县符离中学读高三,我在宿城一中上高二,同属所谓“老三届”。虽然相距不到三十里,但那时,我们并不相识。后来,他1969年从宿县“五·七”大学毕业,分配到宿县地区师范任教,我1971年底从淮北芦岭煤矿调到宿县地委宣传部工作,同在一个城市上班,但仍无缘相识。

我们的初次相识是在1978年2月。而在此之前,我已经蒙受了庆元的恩惠。1977年12月,我参加了恢复招生考试制度后的第一届高考,取得了宿县地区文科最高分的好成绩,填报志愿时,心高气盛,三个志愿分别填报了三所在安徽只有一名招生计划的名校名专业,结果因已经结婚生子而高分落榜。此时,庆元已经先我5年被推荐进入安师大中文系学习,并以优异成绩毕业留校任教。他被学校派往省招办参加当年的高考录取工作,出于怜才惜才,也出于同时代人的惺惺相惜,他从落榜生档案中捡出了我的考试档案,把我录取进了安徽师范大学中文系,使我从“老三届”跨进了“七七级”的行列。

说实话,接到录取通知书时,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,因为没有实现自己理想的志愿。我准备放弃入学,来年再考。宣传部领导和参加录取工作的教育局长告诉了我被录取的内情,鼓励我去读书。这时,我才第一次听说庆元的大名,知道他是在师大任教的宿县同乡,也是名动江南的《红楼梦》研究青年学者。

1978年2月底的一个早晨,在绵绵的春雨中,我踏着泥泞,走进位于芜湖赭山脚下的美丽的安师大校园,从此开始了我在这所名校里长达四年的学习生活,得到了许多名师的教诲,也结识了许多肝胆相照、终生不渝的朋友,庆元自然是其中最亲密的一位。

记得我到校后第一次去拜见庆元,答谢他录取时的慧眼相识。未曾想他第一次接待我的不是恩主的居高临下,不是老师的凛凛尊严,而是一场推杯换盏、推心置腹的豪饮。那天晚上,在师大单身教工的集体宿舍楼里,他和同宿舍的谢昭新老师,还有一位宿县同乡、我高中的校友、音乐系的范福民老师,从食堂买了菜,打了酒,留我吃饭,我们边喝边聊,畅叙平生,一见如故,不知不觉竟到了夜深。从此,开始了我和庆元之间长达27年的亲密交往。

从1978年到1982年,这四年,是共和国建立以来最生机勃发、最振奋人心的四年。“文革”结束,拨乱反正,审判“四人帮”,平反冤假错案,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,实行改革开放,一时间,人心大快,民气大振。恢复招生考试制度,打破了“知识无用”的谬论,开启了全民向学的新时代。我们这些被“文革”延宕了十年才踏入大学校门的学子,自然是如饥似渴地吸收着科学文化知识的甘霖。庆元作为老师,比我们学得更认真、更刻苦、更勤奋。赭山脚下那间狭小的宿舍里,每个夜晚都是灯火长明。夜里的苦读,换来的是白天在课堂上的口若悬河,妙语连珠。庆元教的是元明清文学史,全系同学都喜欢上他的课,听他在课堂上讲《三国》,论《水浒》,评《红楼》,侃《聊斋》,人人都如沐春风,如饮醇醪,是一种莫大的艺术享受。我常常想,设若庆元活到今天,中央电视台的《百家讲坛》上应该也有他的一席之地吧。我们入学的第二年,庆元不满足于已有的学问,又在学校的支持下,负笈北上,到北京大学中文系,师从吴组缃先生进修,使自己的眼界更开阔,学问更扎实,成为安徽师范大学中文系的教学骨干,惠及成百上千的学子。

庆元爱学生,既教书,又育人,这在安师大有口皆碑,而且他的这种爱,不是“爱民如子”的那种爱,不是以上对下的爱,而是融入其中,打成一片的爱,是春风化雨、润物无声的爱。除了在课堂上,他居于讲台,和学生有一种空间上的距离之外,其他任何时候,他都是身处学生之间,和学生一起驰骋球场,一起觥筹交错,一起探讨学问,一起月旦人物。我们入学的第二年,他在学校西门内印刷厂旁分到了一处单独的宿舍,虽然只是一间简陋的小平房,但也不仅仅属于他自己,而是常常挤满了学生。课余时间,我们常爱到他的这间小屋里聚会、交流,碰上星期天,他还常常买菜买酒,款待我们这些兄弟。庆元那时已经成家,并且有了两个儿子,但夫人在老家当民办教师,平常难得到学校来,所以他的这间宿舍就成了我们这帮弟子共用的房间。有时侯要复习,要迎考,而学生宿舍里面每晚要按时熄灯,于是就有学生晚上也“赖”在这间房子里不走;也有的学生入学时年龄小,没出过家门,家长不放心,委托庆元照顾,庆元干脆就让他们住在自己宿舍里。孟二冬、丁放、陈林,都曾经在这间房子里居住过、苦读过。如今,二冬作为北大的教授硕果累累,可惜英年早逝,获得了胡锦涛总书记的高度评价:“为人师表,品德高尚”,成为全国教育工作者学习的典范;丁放大学毕业后,又读了硕士、博士,成为安师大中国诗学中心的主持人;陈林研究生毕业后分配到安徽大学艺术学院任教,现已任艺术学院院长。在庆元的小屋里读过书,居住过的学生,还有不少,难以一一列举。他的小屋,成了研究生的摇篮。而其时,庆元的经济并不宽裕,家在农村,夫人是民办教师,工资微薄,还有两个孩子,他自己的工资也不高。可他从没有拒绝过任何一个需要他帮助的学生,他的小屋从未向任何学生关过门。也许,弟子们正是受了他的这种精神的感召,才一个个成为顶天立地的栋梁。

庆元治《三国》,巧的是,他的家在宿县蕲县公社桃园大队,这里正是陈胜、吴广起义的大泽乡所在地。山水孕育,名著熏染,庆元的身上也就自然形成了一种磊落慷慨,任侠尚义的性格。他热情豪爽,急人危难。诚心待人,不斤斤于名利。在他临去北大进修前,也是在他那间小屋里,他像兄长一般谆谆告诫我,不要满足于高考时的一次高分,要继续努力,虚心学习。在我毕业离校去教育厅工作时,他又语重心长地对我说,到教育厅工作,不比在校学习,也不比原来在宿县地委工作,要注意从小事做起,事事争取主动。1985年,我提任教育厅办公室副主任,他那年暑假来省招办参加高考录取工作,我们相聚时,他真诚地向我道贺,同时又告诫我,不要以势凌人,不要恃才傲物,要严谨守正,虚己待人。毕业20多年来,他就是这样一直关心、关注着我的成长和进步。在我工作最困难的时候,有一次我出差到芜湖,他请我到他的小房子里吃饭,那时,他已任中文系主任。席间,他关切地询问我的处境,鼓励我:“坚持下去,不行就回系里来教书,中文系永远是你的家!”听了他这番掷地有声的话,我忍不住泪湿胸臆,深切地感受到了老师的厚爱,母校的温暖。

毕业20多年来,我因为在教育厅工作,常常有机会去师大出差,有时侯,即使不是到师大,但只要是去江南,我都会顺道去拜访庆元。每次,我们都会有一次畅饮,一次长谈,有时能聊到通宵达旦。如今,庆元走了,我去师大的次数也渐渐少了。“黯然销魂者,唯别而已矣”,而况是这种幽明永隔的长别!有时侯再到师大,看着熟悉的校园,我常常会想起刘禹锡的诗句:“怀旧空吟闻笛赋,到乡翻似烂柯人”,会生出一种物是人非的怅然:满园桃李,庆元何在?

记得大学毕业的时候,我和丁放等几位同学和庆元有一张合影。照完像,同学们推我为照片题辞,我挥笔写下了“情同手足,谊兼师友”这八个字。这是我和庆元感情的真实写照。1985年,我读《龚自珍诗集》,发现有一首绝句颇能表达我对庆元的感情,于是立即抄寄庆元:“莫怪逢人苦誉君,亦狂亦侠亦温文。照人胆似秦时月,送我情如岭上云”。20年以后,庆元仙逝,我代表中文系七七级全体学生为庆元撰写挽联,又想起了毕业合影上的八个字和定庵先生的这首诗,于是写下了送给庆元的挽联:

治身治学治教 照人肝胆秦时明月

亦师亦兄亦友 爱我深情岭上白云

那天到殡仪馆向庆元作最后的告别,看着鲜花丛中那熟悉的面容,我一下子想起了在课堂上谈笑风生的庆元,在操场上龙腾虎跃的庆元,在聚会时热情豪爽的庆元,在病榻上形销骨立的庆元……

啊,斯人已逝,这个世界上不再有庆元,但庆元永远留在弟子们的心里,永远留在安徽师范大学的精神里!

(作者系安徽教育宣传中心总编辑、编审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