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把杯底的最后一点咖啡喝完,然后开始回忆。咖啡不苦,反而掺和着大众速溶咖啡浓浓的糖精甜味和兑过水的牛奶味道。阳台外面的太阳正要斜下去,把地板的一块照得黄黄的,有几辆小汽车在不知疲倦地鸣笛而过。远处某个地方传来口哨声,是一首唱不完的忧伤歌谣。每到傍晚世间就如同死去一般,一切停滞不前,每一分钟都很漫长,到最后,这个世界末年的冬天就像一个橘色的讨厌的梦,或是夕阳下一座死寂而荒谬的丛林。
回忆就是故事。我听了很多人的故事,有些人像报纸,过往种种都写在脸上;有些人像收音机。关着的时候是个死物,可是如果找对了开关,选对了台,他们会喋喋不休,直到你把他们关上,或者电池耗光。我也忘记了很多故事,有时候回忆听过之后,回想起来只剩下一种感觉,而不是故事。
听别人诉说往事时我常常感觉我不属于任何一个群体,像一个孤魂野鬼,惶惶然无所依附。有时我也会回忆起淡而无味的过去,却没法向人谈起。蔡康永说,兔子打鼓,人生耗电,回忆才是人生的电池。只是每每回忆过去,再平淡岁月也好像是滂沱的泥沙俱下。
那年岁还是纯真年代,居住的大院外有各种食肆,我们吃完五毛钱一碗的豆腐脑,然后背着父母偷偷去烟雾缭绕录像厅看电影,或者将三毛钱一盒的擦炮摔得砰砰作响。三月有风,树荫渐次经过窗前,蓝天上白云榖纹缕缕。邻家男孩骑着单车,宽大的橘色外套下摆在风中飞扬。四月来得迅速而轻悄,树木的新绿活泼鲜亮,雨声细碎,落在电线上的燕子,炸开又聚拢。晚春甜腻慵懒,空气中弥漫着尘土的气息和花朵甜而涩的香气,傍晚在开饭时拖长声调的呼喊中开始,在少年们拍打着篮球回家的脚步声中结束。夏季的夜晚闷热潮湿,我洗了头发坐在桌前温习功课,用听知了在老树上聒噪的时间做完一整本数学练习题。秋天时能看见候鸟与过路的飞机在大院上方盘旋,飞向不知何处,我跟小伙伴们在体育课时抬头望着空荡荡的辽阔天空发呆,渐渐看着四周有生命的植物开始无声无息地四散凋零,看着又一个冬日的来临,看着充满变数的未来一点点逼近。
那个被称为纯真的年代,我们还清楚的知道馒头是面粉做的,谷物生长于土地。我们知晓很多现在看来已成为秘密的常识,就像奥特曼最终会打败小怪兽,柯南总会找到唯一的真相,而王子和公主总要在一起一样天经地义。
对于过去,长大是一个注定是一个苦情的结局,就像童年终将成为回忆,过去是现在的回忆,而现在也终将成为未来的回忆。冯唐在《万物生长》中说,世界上有两种长大的方式:一种是明白了;一种是忘记了明白不了的,心中了无牵挂。所有人都用后一种方式长大。现在我的年纪,或许回忆起曾经还是不能完全明了。但至少现在,我感到月明星稀,水波不惊,云淡那个风清。
安徽师范大学10中文 刘天红