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城郊结合部青年的忧伤

来源: | 发布日期:2012-03-15

09中文 张碧舟

我所在的这个城市有一个洋溢着乡土气息的名字,合肥。在我的印象里,每每有人介绍起这个地方,总要连上一句滥大街的谜语,什么两个胖子站在一起之类。其实,我小的时候也曾经挺抵触这个名字,觉得土鳖,难听——小孩子总没有什么故土情结,只是觉得肥是个不大好听的字眼。那时候报纸上还有过一场讨论,大体就是部分砖家建议把名字改回古称庐州。不料群众纷纷反对,讨论来讨论去也没有结果,原因不得而知,估计是和四川泸州难以区分,要不就是方言发音没有“哈肥”一下来的顺嘴。我当时觉得,既然有北京,南京,东京,那合肥应该改名为西京,霸气一朝测漏,西安顿时躺枪。

这其实是个巧合,就像合肥为什么成为省会也只是个巧合一样。一九四九年,那是一个秋天,有一位老人在中国的巢湖边划了一个圈,听着多押韵。那时我不曾知道的典故,是这座小小的城市有着大大的来头。一个留学日本的朋友曾跟我说,他的日本室友知道他是合肥来的就觉得他厉害,因为他玩三国无双老是过不去合肥之战那一关。而每当我带外地来的朋友游览著名而坑爹的逍遥津公园的时候,也总要扯几句闻听张辽大名东南小儿不敢夜啼的典故。至于为什么坑爹,嗯,我想,你也不会没事干跑到逍遥津或者李府包公祠什么的去玩吧。所以,每当有人问我,合肥有什么好玩的时候,我总是有点语塞——是啊,能有什么好玩的呢?繁华不及上海,幽静不若南京,市井不似武汉,悠闲不如成都。倘对方来自大城市,合肥有的,他们的家乡自然一样不少,来自小城,多半还嫌弃这里的喧闹。若对方是标准的吃货,领他们去尝所谓的四大名点各色小吃,怕更是有露馅的危险。

这时候对方又多半有些不解,那从你们合肥来的同学怎么老把自己家乡夸的跟花一样?

这个么,老实说,我也不知道。

而我记忆里的合肥,其实是个坐公交车半个多小时就能穿城而过的小城。是小学时代年年不变的春游大蜀山,秋游逍遥津。是包河温润的夜色,步行街熙攘的人群。是老宁国路夏天摆满的龙虾摊,湖泊潭边树荫连天的环城路。生于斯长于斯,城市的记忆溶进血液,再普通的低楼窄巷都是没办法讲完的故事。这个城市的人们普遍读不准的一句话是老奶奶喝牛奶,这个城市的东门住着七大姑,西门住着八大姨,两个陌生人攀关系攀着攀着成了老相识,妹子们相亲常常不幸遇到前男友或者前前男友。那个时候,满街都是高大的法国梧桐和广玉兰,春天开起一树雪白的花,走过的时候会有花瓣和毛毛的飞絮落在身上。晚饭之后的夏夜,老妈领着七八岁的我散步,路过工大北区的时候会问,伢来,将来是想上科大工大还是安大,而少不更事的我只会在心中默默吐槽除了北大清华还能叫大学么。在潜移默化的教育里,大人们把离开这座小城视作某种荣耀,某种奔赴远大前程的证明——尽管当时,我还是不知道为什么。

然而十年之后,再一次在大蜀山顶俯瞰这座城市的时候,我在家的方向上只看到无数陌生的高楼大厦。我住了二十年的那片北门的老城区,早就不是小时候城郊结合部的那一派半田园式风光。记忆里的所有画面都被重新上光,染色,水泥灰铸,夕阳暗淡。这个十年,小城不复是小城,少年不再是少年。

至于故乡情结,大抵是离开故乡之后才有的感受。大学之后,曾经每天玩闹打屁的哥们弟兄逐渐天各一方,而我一个离家区区两百来公里的家伙,没有什么发言权。走的远的,故乡会慢慢淡出生活,淡化成一个概念,离得近的,更谈不上什么思乡。所以,去国者怀乡,近乡人反倒情怯了。我不再执着于和地域攻击的家伙们多费口舌,更学不会把我的家乡吹得天花乱坠。无论所谓的省会占用了你们的家乡多少的发展资源,无论又涨了多少GDP来了多少大企业大名牌,其实都与生存在此的普通青年们没有多大关系。几年过去,这帮走出去的家伙,不再老嚷嚷着没有归属感,不再把回家挂在嘴边。而留在此地奋斗的大多数,也慢慢变得像他们沉默的父辈一般认真踏实。偶尔哥们一起喝酒,一喝大就掰着指头算工资,算房贷,算多少年能攒够老婆本。几年过去,生活在这里的我们也开始逐渐习惯面对无数陌生而新鲜的日子,男人们踏实而不笨拙,姑娘们现实而不物质。梦想不似现实一般冰冷坚硬,但也没有站在伸手可触的地方。在这座城市默默无闻的每个地方,我们仰望前方,小隐隐于野,大隐隐于朝,中隐隐于城郊结合部,不疾不徐,缓缓忧伤。

寒假的最后时光,我坐上一列离开家乡的春运火车。绿皮硬座,走走停停。伴随着微微的震颤,列车再一次启动,人们焦躁不安的情绪逐渐平息下去。列车员推着卖各种没用器具的小车继续穿行在拥挤不堪的过道上,小孩的哭闹声和叫骂铁道部的乡音此起彼伏,后座飘来销魂的手机功放声。坐在我左边的大叔趴在茶几上早已酣然入梦,口水濡湿了我的南方周末。左边的左边,小伙搭讪对过的乡村姑娘,你是哪里人到哪里打工我跟你有缘等等台词来回捯饬。在我的窗外,大片大片的农田远山又一次开始缓缓后退,江阔水远,平原起伏,一列和谐号在耳边,载满另一车的远方,朝着相反的方向,呼啸而过。